好人一生平安

梅蘭芳，一個我無法躬逢其盛的時代，一個我只能想像的京劇傳奇。看著這個夾處亂世和文化傳承與突破中掙扎的名角傳記，我突然意識，「文化」這個在戰爭中互相征服永遠不能觸及的源頭，才是一個國家的根本，才是走進﹙or出﹚國際的重要象徵。

陳凱歌也是一位重要導演，第一部看他的《和你在一起》，就覺得他拍小人物很精準，力道很深，可是整部戲又淡淡的，到最後才一起爆發。這部梅蘭芳是個大大的人物了，可是電影描繪的日常生活，一樣精彩。﹙相對之下，我看《無極》就很普通。

梅蘭芳，乳名畹華，從小就生在梨園世家，小時的大伯因為衣服的顏色穿得不對，所以被靠上紙枷鎖，輕可是不能扯破，就這樣體會繁華到頭來終是一場空，所以留下一封信給畹華，告訴他，要不就退出做個平凡人，過平平安安的一生，要不就天不怕地不怕、一股勁兒地走到底。年輕時，跟十三爺爺這位前輩演戲，竟就打對台贏了「十三燕」，我想那時的梅蘭芳並不輕狂，只是單純的想做點突破。可是就在贏的那晚，十三爺爺也死在座位上，並且告訴他「要提拔唱戲的」，「可以輸，不能怕」…怎麼不會怕？站在那個戲台上，處處要在意，一個亮相怕觀眾不鼓掌，一個細膩動作怕做不到點上，每次開場都是一個檢驗，座上人數彷彿就是戲子的生命指數，沒人看也就沒舞台。這些，都是公眾人物的辛酸，可是看著梅蘭芳，好像就真切的體會，這樣的商業模式衣食父母，可能是同時對藝術的扼殺又成全的矛盾。

一方面，梅蘭芳要保持自己的孤獨，不能有完整的一天，他在扮女時才能專注﹙這是演悲劇的宿命嗎？抑或文學是苦悶的象徵的鐵律？﹚，總之他不能是個人的梅蘭芳，只能是座兒的梅蘭芳。但難就難在他也必須是「乾淨的」梅蘭芳，要美的單純，美的不染世俗，美得不能顧慮座上幾成，美得就算日本要把他當民族精神來征服，他也要想辦法捍衛，因為「活得真，才能演得真」。但這一切都和支持他的商業行為違背，他不能有自己的私生活，必須趕場救場，戴在他身上的紙枷鎖也沒能一日缷下。最能代表這場衝突的是始終支持他的邱如白﹙邱三爺﹚，就算知道日本人用計，他也只看到藝術長存，他認為戰爭只是尋常世界的一個小循環，不能因此中斷藝術事業，唯美和實用在這裡就是一個很大的對比。

電影中還有一段是邱如白雇人鬧場，說梅蘭芳的戲讓他沉迷到有點瘋狂，梅蘭芳講的話也很有意思。他說我以為我的演出就只是給大家圖一個樂，沒想到卻讓你痛苦。在這裡藝術好像還有兩面刃的特性。

就在所有人認為梅蘭芳應該不朽時，面臨重大決定的他，似乎才展現了他想當平凡人的一面，他有他的難處，並不總是在戲台上的細膩婉約，他有他的堅持和情感，而不只是在戲台上的虛情假意，他有他的限制，但他盡力去走。但或許是扮女的關係，看著電影中黎明的對答，雖明白是溫文儒雅以柔克剛，卻總覺得有些虛軟。﹙我想黎明應是當年亞洲四大天王裡最沒有進步的一位吧…﹚

總之，要活往好裡活，要活得不害怕，在那個時代，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訴求，而由一個原本被視為低下職業的京劇名角給表現出個性來，實在不簡單，甚至是傳奇。而田中隆一這位日本領事的角色，更是大大抬舉了「文化」的意義，不管是京劇還是民族精神，他都非常敏銳地提出報告。只可惜，這個連文字都學自我們的國家，始終是不懂「征服」的真締。